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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君遠狠狠地羨慕了

君鴻冀抬眼看她,有些費力地咀嚼著沈青鸞話中的意思。

大嫂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

他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生怕是他誤會,最終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會承受不住這一上一下的打擊。

沈青鸞朝他走近幾步,聲音更嚴厲幾分,“這只是第一錯,第二錯,你可知是什么?”

什么?他還有第二錯?

君鴻冀心中忐忑,眼神更是怯怯。

“我曾與你說過,只要你自己愿意念,沈氏族學永遠也不會趕你。

你將我當成背信棄義之人,以為我會因君遠而毀約,難道不是大錯特錯?”

君鴻冀徹底呆住,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眨眼。

“大嫂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這里?”

沈氏族學其他學子俱都嘻嘻哈哈圍上來,“你當我們沈家人是那么小氣的嗎?”

一具具溫熱的軀體圍上來,君鴻冀被擁在中央,將手中的書本敲敲舉高,遮掩著將眼淚都抹在袖子上。

“多謝大嫂,我定會好生念書,絕不辜負沈家的栽培。諸位兄長讓開些,我要念早課了。”

即便強裝鎮定,他聲音中仍是露出哽咽。

沈家人善意地并未揭穿,只是四下散開。

沈青鸞也退出教室,在窗外看了許久,留下糕點才離開。

君遠卻是哭著跑了出去,心中只覺前所未有的難過。

沈青鸞他怎么可以因為君鴻冀而對自己發脾氣!她怎么可以疼別人而不疼自己!

眼淚越流越多,他甚至想嚎啕大哭。

他自幼喪母,自記事起就沒有受過母親的照拂。

對旁人而言那些熟悉的記憶,在母親懷中撒嬌,讓母親替他擦汗,通通都是沒有過的。

別人的童年是一塊充滿甜味的糖,他的童年卻是一片虛無。

杜綿綿偶爾會關心他,拉著他的手問他有沒有長高,他便將那種溫熱親密的感覺記在心里。

而后,沈青鸞來了鎮遠侯府,還掛著母親的身份。

他還記得他激動和希冀的心情。

這樣漂亮溫柔的女人,是他的母親,日后他和旁的勛貴人家的公子相處,再也不怕別人譏笑他沒娘了。

而沈青鸞待他,幾乎滿足了他對一個母親所有的想象,他甚至是真心接納、喜歡、甚至是依賴沈青鸞。

直到君倩告訴他真相,將他的美夢戳破。

原來沈青鸞對他好,不是因為真心疼愛他,而是為了欺騙父親,好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從那時候起,他對沈青鸞就全然變了。

他渴望她的好,甚至一次次犯渾、惹怒沈青鸞,只希望沈青鸞一次又一次寬縱寵溺,好讓他相信這份母愛的真實。

可同時,他又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再如何像真的,也終究是假的。

沈青鸞裝得越像,越說明她心機深沉。

這世上真正為他好的,只有血脈相連的親人。

譬如為了生他而死的母親,譬如他的手足親姐,譬如一直將他當作親生兒子的姨母。

沈青鸞,她再溫柔、再關懷親切,也只是個外來者。

如今她不愿意裝了,露出了丑陋的真面目,他該慶幸才是。

可方才,沈青鸞站在君鴻冀身邊,用那溫和、關懷的神情看著君鴻冀,他心中像是撕裂般難受。

他甚至想求她,裝一會吧,再裝一會吧,他可以不那么調皮……

“遠兒,怎么了?怎么站在門口哭?”

身后一道甜膩的聲音響起,君遠怔愣地回頭,眼淚終于決堤般瀉下,一個猛子扎了過去。

“姨母!”

杜綿綿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識想將滿臉鼻涕的君遠推開,眼神瞟到身邊的君鴻白,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轉推為摟,“遠兒,誰欺負你了,與姨母說,姨母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君遠委屈至極,“沈青鸞是個壞女人!”

杜綿綿眼底喜色劃過。

好嘛,正要瞌睡就來了枕頭,正愁沒有機會將沈青鸞給按住,她卻自己惹了遠兒。

君鴻白也擰眉上前,聲音冷湛湛,可說出的話卻大出人意料:

“你又如何招惹你母親了,我早就說過讓你好生受教,不得頑劣調皮!”

杜綿綿不免驚詫至極地回頭。

怎么了,她沒看錯啊,這個男人是君鴻白啊,不是什么牛鬼蛇神。

且一刻鐘前他們還在馬車之中纏綿,絕不可能被什么鬼上身啊!

杜綿綿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試探著道:

“大爺,遠哥兒如今也快十歲了,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孩童,大爺不妨聽聽他為何這么說?”

她安撫地拍著君遠的背,“好孩子,姨母知道你不是隨意使性子的,受了什么委屈盡管與姨母說。

不拘是誰欺負你,就算是姨母得罪不了的人,姨母豁出去也要為你討回公道!”

君遠一時委屈與感動交織,哇哇著哭道:

“沈青鸞她將我趕出學堂,不許我去念書,他們還笑我身上流著商人的血,是個蠢貨!”

他埋頭到杜綿綿懷中,從衣服縫隙里偷瞄著君鴻白的臉色。

他雖然單純,卻也遺傳了杜家的狡黠,天生便知道該如何拿捏君鴻白。

將方才的事半遮半掩地說出來,果見君鴻白臉上雖然還是淡然,眸光中卻滿是羞惱。

“沈青鸞她真的趕你?”君鴻白嗓音壓抑著怒氣。

“嗚嗚,”君遠委屈更甚,將皺巴巴的書袋攤開,露出空蕩蕩的內里:

“不單趕我出來,還將我的書本都搶了回去,說我不配學沈家的書本!”

君鴻白猛地攥緊拳頭,“沈青鸞,她居然無信無義至此,如此對一個孩子,枉我還對她百般容忍!”

君遠暗暗松了一口氣。

卻聽君鴻白又道:“我定得找他她問個清楚明白,我君家到底哪里對不起她,她要如此背信棄義、出爾反爾!”

君遠松掉的那口氣,猛地又提起來,“爹!你別去找她!”

“怎么了?”君鴻白視線狐疑,“可是你還有什么瞞著我的?”

君遠又帶著哭腔道:“沈青鸞說了,杜家這樣的身份在沈家門口磕破了頭都敲不開沈家的門。

甚至連站的那塊地都要沖上幾天幾夜,爹爹何必去受這個屈辱!”

杜綿綿本是看好戲的心思,沒料到隔空都被沈青鸞羞辱了一通,臉瞬間耷拉下來:

“大爺,不過是一個學堂而已,難道整個京城就這一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何必大爺委曲求全。”

君鴻白擰眉,耐著性子道:“別說這些孩子氣的話,沈家族學的夫子非比尋常,不是尋常學堂可比,為了遠兒的前程忍一時之氣也沒什么。”

杜綿綿整張臉都拉了下來。

聽君鴻白的意思,是還要在沈青鸞面前服輸?

那自己豈不是還要忍氣吞聲!

好不容易杜家替自己爭氣,杜綿綿哪還肯在沈青鸞面前矮一頭,當下將君遠摟得緊緊的:

“按理說我不該與大爺爭辯,可事關遠兒,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也是肯做的。”

君鴻白本是臉上漲怒,聽了杜綿綿這對君遠全心維護的話,面色稍霽,眼神猶帶贊賞:

“你說吧,我知你是好意,不會怪你。”

“大爺只知沈家族學教書教得好,卻不知他們會不會悉心教導遠哥兒。”

聞言,君鴻白不以為意。

他對沈家、對沈青鸞的人品道德有著極高的信任。

只他并未反駁,畢竟要杜家這樣的商人來理解一個百年世家的傳世之道有些太難了。

杜綿綿卻將他的沉默看作鼓勵,昂首道:“再說,沈家族學再厲害,難道每一個學子都考上的進士嗎?不盡然吧。

依我看,遠哥兒天資不差,可在沈氏族學卻硬生生耽誤許久,可見沈氏族學不過徒具盛名。

大爺若真有心,不如為遠兒請別的名師,獨獨教他一個,如此才不辜負遠兒的前程。”

君鴻白沉默,一言難盡地看著杜綿綿。

單獨請一個老師,難道他不想嗎?

君遠五歲之后,他就一直在往外奔走,可那些名氣略大的每每閉門不見,有那脾氣大的連君家的帖子都不肯接。

愿意來的,卻都獅子大開口,動輒便要成百上千的束脩。

君鴻白早就受夠了那些文人的氣,所以才在沈青鸞入門后,如釋重負地將君遠教養相干的事宜盡數交到沈青鸞手中。

杜綿綿這話,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杜綿綿覷著他的臉色,又道:“大爺若不相信,不如將這件事交給我。我定然為遠兒請一個好老師,將遠兒栽培成才。”

君鴻白遲疑。

若是沈青鸞說這話,他定然相信。

可杜綿綿這樣說……

杜綿綿暗暗伸手,往君遠悲傷捏了一把。

君遠猛地一叫,“爹!我不要去沈家念書,他們都看不起我!我要姨母幫我請老師!”

君鴻白張了張嘴,“你還小,不知道其中厲害。”

君遠梗著脖子,“我不小了,我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這世上姨母對我最好,我就聽姨母的。

父親要是去找沈青鸞,我就再也不念書了!”

君鴻白無奈撫額。

杜綿綿又趁熱打鐵道:“大爺不如就信我一回,我將遠兒視如己出,一定全心為他打算。

且如今杜家也算是深得圣心,請個把老師雖然難,卻也并非不可能。”

君遠亦是滿臉哀求。

如此幾番,君鴻白終于應下。

可沈青鸞那張臉不經意出現在他腦海,君鴻白竟難得生出一絲歉疚和無措……